自1991年赵宝刚的《编辑部的故事》起,都市剧便成为影视剧中的一个重要品类。
从《奋斗》到《我的青春谁做主》,从《北京青年》到《金婚》,从《蜗居》到《咱们结婚吧》,都市剧在备受关注的同时,也出现了创新难的困境。
在豆瓣上,新推出的都市剧大多只能打到5.0—6.0分,而《我在他乡挺好的》却高达8.3分。
同样写女性白领生活,同样是人物群像,同样满口京味调侃,同样遭遇情感困境,同样在追寻自我价值……为何评分差得这么多?
很多人会说,因为它真实。
其实,所谓“真实”,往往只是感受,而非客观标准,每个人理解的“真实”都不一样。细抠“真实”二字,则《我在他乡挺好的》也有不太“真实”处。
比如女主角乔夕辰(周雨彤饰)是东北女孩,演员也刻意使用东北口音,但在不经意处,却常露出南方口音。没有一部影视作品能100%“真实”——生活就是100%“真实”的,可谁会像看影视剧那样,去看生活呢?
可见,“真实”就像“我都被感动得流泪了”,很难用来评判作品的优劣。
在我看来,一切感觉上的违和,都可还原为技术上的偏差。同题材比拼,尤其如此。从《我在他乡挺好的》的口碑中,两点引人深思。
首先,“细节眼”与“情节眼”的区别
一般来说,都市剧走的都是写实主义路线,写实主义必然从细处入手,许多都市剧都涉及了城市女白领们的生活细节,写了她们的烦恼、忧伤、理想、困境等,但细节不等于情节。
情节是“有意味的细节”。所谓“意味”,即看它对主题贡献,只有当一个细节能烘托主题时,它才被称为情节。
换言之,情节是经过选择、精练的细节。
照抄生活,看到“好玩的事”就收进剧本中,这是人人都会的“写细节”,“写情节”则难得多,需要深入观察生活,并理解生活。
“细节眼”与“情节眼”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:
“细节眼”看到的是豪宅、名车、大餐、品牌服装、办公室政治,高端的女性们坐在云端,为烦恼而烦恼。
《我在他乡挺好的》看到的,则是真实的疼痛——每天为担心失业而焦虑;沉重的业绩压力下,人人行为失据;外表光鲜,却会为几百元犯难;每当靠近成功时,却发现并非想要的生活……
同样打扮得光鲜亮丽,同样出入写字楼,拥有听上去不错的职位,但《我在他乡挺好的》中,白领们的焦虑不是温饱后的自寻烦恼,不是更高级的忧愁,而是压倒自我的力量,不知如何反抗,更找不到反抗的力量。
随着自我破灭,曾经不可让渡的一切,终于烟消云散。
在《我在他乡挺好的》中,有无数个“让成年人崩溃的瞬间”:
合租者用光了洗发液;长辈轰走了自己养的流浪猫;疑神疑鬼,以为被变态跟踪;好容易完成的方案,却发挥得一塌糊涂;永远看不到上位的机会,不得不选择卑鄙……
哪个职场人不曾对自己、对人性彻底绝望过?特别是回望来时路,发现自己竟错过这么多,梦想却依然遥远。
当一个人无处可归,只能继续漂泊时,外表的光鲜又有什么意义?那些曾被生活反复折磨过的人们,那些颠沛于想象与现实的人们,当然知道,谁在用“情节眼”看着自己,而谁只肯睁开“细节眼”,抄几个段子,想教育观众什么叫高级幽默。
常说写实主义是有力量的,但这要看创作者愿意睁开哪只眼,究竟在写实,还是在“伪写实”。
其次,结构意识很重要
生活剧的短板在于,天然缺乏冲突与悬念,只能平地起雷,手法无非几种,如:设置渣男(或竞争对手)为参照系,多角恋爱,强化台词(比如包袱摞着使),制造突发事件……
凡此种种,都难免留下斧凿痕迹,且难托起长线剧。
《我在他乡挺好的》别出心裁,采取了假悬疑的结构:看上去快乐、单纯、自信的白领胡晶晶(金靖饰)突然在生日这天自杀,将她的三个好友带入深深的痛苦中。
好友们一边应对着各自的烦恼,一边半真半假地破解胡珍珍的自杀之谜。
这是村上春树惯用的伎俩:发生凶案—主人公破案,趁机梳理死者人生—得到感悟:人生没啥意义—似乎破案了,又似乎没破。
在破案过程中,三名女白领发现,她们并不认识真实的胡珍珍——她有抑郁症,突然借了很多钱,被公司开除,被心仪的男性利用……
在母亲的责骂声中,她千疮百孔的世界终于崩溃,可在此之前,谁也没发现她已精疲力尽。
严格来说,“胡珍珍之死”游离于整个故事之外,即使删掉,也不影响全剧故事发展 ,但有了这个“永动机”,改变了叙事节奏,使《我在他乡挺好的》不至于陷入耍贫嘴、编故事、造逆转的泥潭中。
可见,结构意识的重要性。
不否认,《我在他乡挺好的》也有不少缺陷,比如每集最后部分那段冗长、自以为高明的心灵鸡汤,部分情节缺乏合理性,但相比于《我在他乡挺好的》刻画出的真实疼痛,细节的BUG实在瑕不掩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