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映11天,票房突破40亿。
《长津湖》超越《战狼2》登顶华语影史票房第一,或许只是时间的问题。
曾经听说过这么一句话:
战争片,武戏决定下限,文戏决定上限。
《长津湖》能够有如此迅猛的票房增长态势,光靠气势恢弘的战争场面不够。
关键还得有能引起观众共鸣和共情的角色。
陈凯歌、徐克、林超贤三位导演联合执导,各司其职。
两位香港导演负责战争戏和动作戏,陈凯歌则负责文戏。
陈凯歌在采访中谈到:
没有鲜明的性格塑造,就没有观众情感的寄托点;没有惹人喜爱的人物,就不能引起观众的关切和共鸣。只有人物成功了,才能带领观众走进战争,观众才会和银幕上的战士共情,在几个小时里同生死、共患难,心为他们痛,泪为他们流。
在《长津湖》的前一半时长里,陈凯歌用他一以贯之的手法,为这部电影定下了基调,用伍千里和伍万里这对兄弟作为切入点,带出整个七连部队的其他人物。
开篇,陈凯歌没有着急把观众带入朝鲜战场,而是画风一转,把镜头对准伍千里的家乡。
千里乘坐一叶扁舟,手里捧着骨灰,缓缓向家靠近。
弟弟万里少年不知愁滋味,只知道和同龄人打水漂玩乐。
村民的日子虽然清贫,但胜在安稳。
和后边朝鲜战场上生灵涂炭的画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更加凸显和平来之不易。
这个开篇无不体现陈凯歌对于“战争与和平”的思考。
部队乘坐火车出发,这是七连的第一次登场。
陈凯歌对于群戏的描绘游刃有余。
人物角色性格鲜明,寥寥几个镜头和对白就让人记住了他们:
阳光乐观、笑口常开的余从戎;
有谋略、懂英文,活得精细的城里人梅生;
超强服役的老兵,特护犊子的雷公;
沉默寡言,外冷内热的神枪手平河……
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,那些本想抱着看战争场面的观众(包括我),不知不觉地被他们几个人的命运牵动着心。
明明不是抗战神剧,却希望他们是神剧的主角,打不死。
观众的情感累积,在雷公牺牲时达到最高潮。
“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。”
第一次在大银幕上看见英雄喊疼。喊疼的英雄更让人心疼,让人信服,让人崇敬。
这两句台词一出,全场无论男女都刹不住了,影厅里都是抽泣的声音。
要说陈凯歌印象最深的文戏,我相信很多人会选万里长城那一段。
剧本可能就是短短一行字,但要将文字转化为视听语言,就得看导演的本事。
不服管教的伍万里试图跳车,其他人上前阻拦。
车门打开的一刹那,映入眼帘的是被日出的光芒照亮的万里长城。
万里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,久久说不出一句话。
这一段戏的处理和他在《我和我的祖国》中“白昼流星”那个单元一样充满意境。
神舟飞船在一穷二白的少年眼中,就是白昼流星,流星给了他们希望,从而让他们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。
万里长城寓意着祖国的大好河山。
身为中国人,怎能容忍炮火落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。
同时隐喻志愿军用身体在异国组成“血肉的长城”,保家卫国。
几个镜头的剪切,适当的留白,就完成了二层含义。
没想到陈凯歌在如此严肃的主旋律题材中,还有着属于自己的诗意化表达。
这么多年过去,陈凯歌还是那个极致浪漫主义的陈凯歌。
也正是这份刻入骨子里的浪漫,让陈凯歌成为了中国导演里最富争议的一个(大概率没有之一)。
而这份争议,经过了综艺《演员请就位2》后,变成了群嘲。
对陈凯歌的评价,似乎只剩下情绪的宣泄,不见观点的输出。
今天,我试图从他的作品里,去寻找到陈凯歌之所以为陈凯歌的终极密码。
大学刚毕业的陈凯歌,找来张艺谋当摄影,拍摄了他的处女作《黄土地》。
虽然日后他凭《霸王别姬》一战封神,但《黄土地》才是陈凯歌最真诚、最富有想象力、最大胆进行电影语言实验的一次创作。
在此之前,你从未见过这样的华语电影。
土地占据了画面的百分之九十,人被挤到一个角落,无处可逃。
《黄土地》要讲的是,在封建、保守的黄土地上,一个年轻人要追梦,要付出怎样的代价。
那个时候的陈凯歌,已经展现出对“个体与集体”之间的思考。
第二部电影《大阅兵》,陈凯歌通过群戏的描绘,去探讨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的相互关系。
从这部电影里,就能看出张艺谋和陈凯歌的区别。
张艺谋追求整齐划一的集体操美学,陈凯歌始终关注个体的迷茫和彷徨。
这也让两人在之后走向了截然相反的两条道路。
怀疑的态度贯穿陈凯歌第一个阶段的作品,并在《孩子王》中达到顶峰。
这部电影被认为是陈凯歌最被低估的作品。
插队七年的知青老杆被抽到云贵山区的某简陋小学担任老师,知青伙伴高兴地称他为“孩子王”。
学校里的孩子虽然已经初三,但字却不识几个,之前的老师只会让孩子抄写。
陈凯歌对原著做了一个改动:
老杆走之前,给王福留了一行字,写着“今后什么都不要抄,字典也不要抄”。
陈凯歌对文化,对知识的质疑表露无疑。
那个时候的陈凯歌,是反叛的,他怀疑他所怀疑的一切。
从《黄土地》《孩子王》再到《边走边唱》,人应该如何活着,是陈凯歌反复想去探讨的问题。
到了《霸王别姬》,陈凯歌从质疑变成了不管不顾的疯魔。
程蝶衣,这个审美至上者。
坚守着“一辈子就是一辈子,少一分一秒一个时辰,都不是一辈子”的信条。
最终他才发现,自己的坚守只能存在于戏中,他便用死把自己活成戏剧。
那种向死而生的幻灭感,在《霸王别姬》里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当时不管是陈凯歌,还是编剧芦苇,主演张国荣、张丰毅,原著作者李碧华,都处于一个特别好的状态。
因此才诞生了这部华语影史上的不朽经典。
《霸王别姬》对华语影坛影响至深,同时也深深束缚住了陈凯歌。
芦苇回忆起当年陈凯歌拍完《霸王别姬》之后,叫他到北京讨论下一个剧本:
他派个车接我去,派了个凯迪拉克还是加长版,我从来没有坐过那种车,而且那个司机是一个女司机,戴了一双白手套,然后把那个车门帮我打开……里边就有酒和饮料。当时见了凯歌以后,我就跟凯歌说了一句话,我说,凯歌,你以后要被名声所累。
芦苇的话,似乎一语成谶。
《霸王别姬》成了陈凯歌导演生涯里的分水岭。
就像一个人爬到了山顶,放眼望去,摆在面前的只有下坡路。
《风月》至今让人记起的只有张国荣的风华绝代。
《荆轲刺秦王》在当时也没有获得大众的好评。
陈凯歌想再创高峰,筹码便是那部野心之作,号称中国第一部原创魔幻电影——《无极》。
然而,这部电影却成了他导演生涯里最大的翻车之作。
《无极》之前,他还是众星捧月的名导;
《无极》之后,他一下成了众矢之的。
一向骄傲的陈凯歌,遭遇了真正的挫折。
《无极》暴露了陈凯歌不能被忽视的软肋:剧情逻辑。
陈凯歌擅长发掘人性,编排戏剧性,却忽略了人物的逻辑性。
在好编剧的加持下,他可以如虎添翼。
一旦没有好剧本,他作品里的人物就会跟脱了缰的野马,不受控制。
陈凯歌容易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戏剧逻辑而忽略现实逻辑,就像没人扯着的风筝越飞越远。
一旦有了好的编剧,陈凯歌的作品就能脱离悬浮,平稳落地。
《无极》的失败,观众对他的质疑达到了最高峰。
甚至连《霸王别姬》都被认为是他的父亲陈怀皑替他拍的。
你可以看出,之后的《搜索》《赵氏孤儿》《道士下山》,陈凯歌似乎完全迷失了方向。
比起自我表达,他更迫切需要市场的认可。
《妖猫传》可以看做是通俗易懂版的《无极》。
陈凯歌仍然在进行着他的电影探索。
《白昼流星》是《我和我的祖国》六个故事里争议最大的一个。
他再次用了一个悬空的故事展现他的诗意和浪漫。
但这一次,没有了九十年代那批可以拉住他的人,结果就成了脱离观众的自言自语。
但陈凯歌从未停止过展现恢弘壮丽的深刻表达。
可惜现在的大环境和时代风气,已经不具备再拍出能让陈凯歌再创辉煌作品的条件了。
他的理想主义,在现在的观众眼里成了不接地气。
他的专业水准素养被批判得一文不值。
脱离普通生活的平淡,又让他的作品不太能引起更多人的共鸣。
陈凯歌是高傲的,他仍然固执地坚持着他的审美趣味,尽管他的虚无已经和大众口味越来越格格不入。
但放眼中国导演,能做到这一类的,真就只有陈凯歌了。
如果因为他后期作品的素质不高,就全盘否定他前期的作品,实属偏激。
然而现在却有种风气是:
希望他一直烂下去这样就证明我对,我就好一直骂他了。
这或许更值得我们反思。
对陈凯歌的“有色眼镜”,是时候该摘掉了。